陳小青善做減法,她最近的系列新作,刪去了所有花的枝蔓,無限放大的花朵、冷艷神秘的神彩,成了陳小青獨有的個人符號。無論生活還是創(chuàng)作,獨來獨往的陳小青外冷內(nèi)熱,她拒絕人群但從不排斥生活,我看過一張她以白樺林為背景的照片,臉上的笑容比樹林之上的天空還純凈。她遠離市場但從不漠視市場,賣作品像嫁女兒一樣,她會為之精心選擇對象,甚至幾年之后,她還會給喜歡她作品的藏友寄去一套親手繪制的茶具。
在景德鎮(zhèn)本土,作品具有獨特精神氣質的藝術家極為少數(shù),陳小青是其中一個。
這與她內(nèi)心的強大有關,和陳小青對話,你就能感受到她及她的作品傳遞出的蓬勃生命氣息。
作者:你現(xiàn)在創(chuàng)作狀態(tài)如何,靠什么保持持續(xù)不斷的創(chuàng)作激情?
小青:瓷器有一種冷艷之美,它那種美對我有神秘感,讓我很癡迷。在瓷上作畫與在紙上作畫最大的不同是,你無從預知畫面的效果,對未知的探索,會引領你走向一個陌生的世界。經(jīng)常給我?guī)硪馔獾捏@喜和快樂。
而且,每一次創(chuàng)作往往都會留下遺憾,高溫一燒,再大的遺憾也無法彌補,正是對完美持續(xù)不斷的追求,讓我一直保持一種莫名亢奮。這種狀態(tài)對于一個散漫的自由職業(yè)者來說非常重要,讓我時刻不敢懈怠。
作者:你是從哪一個時間段開始,選擇花卉作為表達的主體和對象?
小青:大概是2005年吧?之前畫的題材十分紛雜,而且跟著市場的風不停的變,人物、山水、風景,都嘗試過,但是,都找不到感覺。自從接觸花卉這個題材后,才仿佛有了頓悟。在我的體驗里,花朵不僅僅是一種自然的美,它還具有特別的象征意義,能讓我的內(nèi)心世界呈現(xiàn)在畫面之中。
作者:在景德鎮(zhèn)的傳統(tǒng)陶瓷繪畫中,花卉是個十分常見的題材,由俗至雅,并找到自已的個性符號并非易事,你選擇了從怎樣一個角度切入?
小青:最初的階段,我很講究花的形狀,要求自已盡可能畫得像,牡丹是牡丹,荷花是荷花,這一階段的花是有形的。
從有形到無形則是一個漸變的過程,我早期的作品甚至還有城市作為背景,等我讀完中國畫研究生班后回來,我被國畫講究的意境所吸引,畫面開始大片的留白,但心里一直有種疑慮,好像沒有葉子,沒有枝桿,花怎么也不像一朵花似的?
這是一個痛苦也是美妙的過程。
我開始不再做藤蔓了,不再配葉子了,顏色也開始變得純粹,只用一種色調:粉色。我覺得像初生嬰兒一樣,有了重生的感覺,你不能太“臟”,一定要干凈,從粉色這個系列開始,這個基調成了我的主色調。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,慢慢的,畫面開始變得朦朧,而所表達的繪畫語言,卻越來越豐滿。
作者:你能舉例談一件作品的創(chuàng)作過程不?
小青:這個過程很難說清楚,我的創(chuàng)作經(jīng)常受環(huán)境和心情的影響,記得我在創(chuàng)作一幅以蓮為主題的作品時,我最初的設想中應該有清澈的潭水、翠碧的蓮葉,但最后整個畫面只是一瓣蓮花,這是我心目中的一種蓮花,也可以是你心目中的一種蓮花,我只能給你一種暗示。
作者:你所有的作品都只落一個“小青”的閑款,省略了所有作品的名稱,你的作品難道沒有主題嗎?
小青:有主題,這些作品有我的喜怒哀樂,所有的畫都與我的自身體驗有關。我現(xiàn)在的作品,依然還有形,我感覺我以后的作品還會邊緣化,前不久,我陪我的老師、中國現(xiàn)代國畫大師周少華先生去瑤里游玩。我問他,我的創(chuàng)作若再往前走,應該進入一個怎樣的境界?他的回答讓我思考了很久。
周老師是這樣說的,真正的美是一種神秘,神秘的才會美呀,什么都敞開了,就不美了。
作者:你不擔心沒有人讀得懂你或你的作品嗎?
小青:我的作品主要針對小眾,不會針對大眾。他們是這樣一些人,年輕、時尚,有經(jīng)濟基礎也有文化素養(yǎng), 他們在選擇藝術品的時候,更多考慮的是作品本身能否給他帶來視覺沖擊和心靈震撼,他們不管你是不是大師,作品能否打動他是第一位的。
而且我們也不能低估了收藏者,有件事我印象很深,西安的一個朋友曾經(jīng)買過我的一件作品,他打電話跟我說:陳小青,你的畫很性感。
現(xiàn)在仔細想來,有那么一段時間,我畫的花真的很性感,但現(xiàn)在我做不出來。我的許多作品,形式上很相似,但表達的內(nèi)容完全不同,一個作品就是一件,我不會重復去做,完全不重復
作者:在工藝方面你做過新的嘗試嗎?
小青:前一段時間我嘗試做過淺浮雕,而我的畫素描感太強,兩者放在一起有不搭調的感覺。至于在器皿的在造型上做文章,這在景德鎮(zhèn)簡直太便利了。頂級的拉坯師傅、燒窯的師傅到處都是,我會把我的設計的思想告訴他們,我個人喜歡在傳統(tǒng)基礎稍加變動的造型,所謂的“現(xiàn)代陶藝”我不去碰它。
有評論家評論我的作品是走一步,退一步。這可能與陶瓷這個載體有關,我的畫是現(xiàn)代的,甚至還有印象派油畫的韻味,但陶瓷工藝是千年歷史形成的,有許多局限性,為了能使這兩者有機的融合,我總是糾結在進退之間。
作者:作品的核心價值體現(xiàn)在什么地方?
小青:這個問題我沒有經(jīng)過認真的考慮,我想主要是把我的情緒傳遞給別人,把別人忽視的美放大。
可能是快樂也可能是悲傷,但一定是打動人的那種。
現(xiàn)代人都生活快節(jié)奏里,每天都匆匆忙忙,可能很美的事物,也不會在他眼前停留,我希望我的作品,以及作品所表達的意象,能留住這些被許多人忽略的瞬間。
簡單生活、簡單主題,所有的復雜因我的作品而變得簡單就好了。
作者:你是一個憂郁氣質的人嗎?
小青:是的,很多人都擔心我會得憂郁癥。我瘋的時候很瘋,很奔放,很張揚,會完全忘記自已的性別。我安靜的時候特別靜,我可以一兩個月不出家門,喝茶、讀書,通霄畫畫,我會忘記整個世界的存在。完全把自己孤立起來,封閉起來?
不過,我可以通過我的“花”,把憂郁釋放掉,這也是我特別喜歡甚至迷戀現(xiàn)在這種狀態(tài)的原因。
我覺得景德鎮(zhèn)的一些藝術家,最缺的就是安靜,集體浮躁。我很享受現(xiàn)在的這份孤獨。
作者:這種相對“封閉”的氛圍會影響你的創(chuàng)作狀態(tài)嗎?
小青:不會,我的思想是自由的、創(chuàng)作是自由的,我對物質的欲望一直不強烈。正是為了自由,我一次次的“折騰”自已,可以說我是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,生存的壓力沒有了。
我在中國畫研究生班讀書時的老師周少華,是繼徐悲鴻、張大千、齊白石之后的又一位國畫大師,這位80多歲的老人把對藝術的追求當成一場戰(zhàn)爭在打,他從不賣畫,他很認真的對我說,你現(xiàn)在房子,車子都有了,不應該再去賺更多的錢,而是要把提高藝術修養(yǎng)擺在第一位,老師教不了什么,只能傳遞給你一種精神,對藝術要有宗教一樣的情懷。
作者:實際上,真正的藝術家也該是一個精神貴族?
小青:我的文化底蘊上不夠,我會抽更多的時間讀書、練習書法,但這些并不能立竿見影,修養(yǎng)是修煉得來的、是潤物細無聲、是一個潛移默化的過程。
一個人對自已選擇的路,無論遇怎樣的困難,堅持走下去需要內(nèi)心有足夠的強大。周老師其實就是我的一個榜樣。我這人也是個“人來瘋”,有幾句贊美,就會拼著命去干。老師又是給我贈畫又是給我寫詩,這樣一種精神力量給我的激勵將是持久的。
作者:“昌南道友”是景德鎮(zhèn)本土最具影響的民間藝術團隊,其中只有兩名女性藝術家,而你是其中的一個,這些同道對你的影響大嗎?
小青:“昌南道友”有16個人,我十分榮幸能進入這個團隊。在當下,很少有人會評說“昌南道友”哪個最好,但免不了有人會說“昌南道友”哪個最差,這給了我巨大的壓力,逼著我努力向前,不至于落在大家的后面。